在兴平西郊高中的日子,让我写了一本被退稿
大概是年7月份,在一场连阴雨中,我和南市中学的部分同学在兴平县西郊高级中学参加了当年的中考,一个多月后,成绩出来,我顺利考上了高中,而班上几个平时学习很踏实的同学却落选了,我很有些想不通和悲哀。当时考上初中专是农村孩子跳出农门理想的选择,所以在上与不上高中的艰难选择中,我懵懂无知感觉很茫然,后来被学校告知,上面不准考上高中的学生倒流回来补习,不得已,在当时家境根本不允许情况下,我很不情愿地走进了高中的大门一一兴平西郊高中,当时,听说是按中考成绩分配的,考的好的被分往南郊高中,二类考生才分到西郊高中,从此我便开始了为期三年的高中生活。
塬上的家离学校约十五华里,家里没有自行车,我得靠步行完成这三年的学业,只能选择从家到学校最近的一条土路,这条路很僻静,我天生胆大,沿途过两个村庄,起初我和同村一个同学搭伴一起走,但我们没有分到一个班,于是每周两次周一和周三回家取干粮在一个月后我便改为每周一次周六一个人回家,周日下午又一个人返回学校。
学生灶要求学生从家里带包谷糁和麦面粉换取饭票,我的门中堂哥家境好,有自行车,我只好央他帮我捎去学校,但捎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好再麻烦人家,于是自己背。后来学校嫌交上来的包谷糁或面粉质量不一,允许用钱和粮票换取饭票,母亲为了我轻省不再负重,就在我每周六回家取馍时,给我几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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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学校当时早饭是二两稀饭,午饭是四两饭票和二分钱菜票,下午和早上一样,我们住校生便吃着从家带来的干粮就咸菜,早晚喝一碗稀饭,中午吃一碗汤面条了事,塬下地少的同学或家境不好的同学,有的吃干粮喝开水也能对付,可想想,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这怎么行,于是只好周日回家时改善一下。
好在我家当时已不缺粮吃,所以母亲每周日为我烙两只白面锅盔,切成块,装在一个蛇皮袋子改做的大背兜里,春秋两季还好,到夏冬两季,锅盔馍前两天还酥软脆香,到周四周五,不是发霉就是干硬如铁,只能泡在稀饭或开水里将就着吃。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为了供我和两个弟弟上学,农闲时间跟村里一个基建队去打工,可能算是最早一批农民工吧,因此,我三年高中似乎还没感觉到生活费的艰难,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除了买饭票和菜票,从来没乱花过一分钱。
高中一年级共六个班,我被分在六班。我们的宿舍是铺了麦秸的水泥地铺,其他季节好办,寒冷的冬季同学们只能靠挤在一起取暖,脚蹬灌了热水的葡萄糖玻璃瓶,倒也没觉得冷。
大概是小时候娃娃书看得太多或初中一年级时一次作文写的好,被老师当做范文在全级部诵读,我早早地喜欢上了文学,自然很爱上语文,历史和*治课。高一教我们语文的是范老师,听说他是陕师大毕业的老三届,是一个不苟言笑比较古板的人,大概有五十多岁,每次走进教室,同学们不约而同齐刷刷地站立起来,范老师在讲桌上放好课本和教案,后退半步,双手垂立,面容严肃向下扫视一下,然后恭敬地回一个深鞠躬礼,同学们才敢坐下,起初,有些同学私下窃窃地笑,后来,大家习惯了范老师这种中规中矩的礼节,上课都很认真地听讲,至今,我还记得他,记得他讲解朱自清散文《荷塘月色》和鲁迅的《记念刘和珍君》等课文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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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语文,高中数理化比初中难多了,那些复杂的动辄几组的数学公式,让我不堪其苦,化学还学的凑合,物理和英语根本就赶不上进度。高二教我们化学的于老师是班主任,我对他讲解“摩尔”的章节印象很深,于老师对学生也很温和,但毕竟有二十多岁的年龄差,老师和同学们之间似乎很少有交流。教英语的女老师好像是刚从大学分配来的,和同学们属同一代人,和大家谈得来,下课后常被一堆女同学围住,解答她们课堂上没听懂的疑问,可惜我不记得老师的姓名了。
转眼到了高二下学期,我的数理化学得一沓糊涂,好不容易高三进入文科班,又恨又不理解为何文科还要学数学,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姓鲁,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一次,学校组织了一次诗文竞赛,我的文学潜能得以发挥,也是初涉自由体诗写作,没想到竟然入选,鲁老师把所有高三年级几十个同学的优秀作品,张贴在三张木质黑板上,放在校会议室门口。会议室门口有两棵高大的银杏树,鲁老师说:“我把大家的作品贴在黑板上,抬出去,就算‘出版’了。”三张黑板顶分别写着醒目的标题:《这里是诗的海洋》,《这里是理想的浪花》,《这里是文学的殿堂》,一时间在整个西郊中学掀起不小的热爱文学的浪潮。之后,在一位同学的影响下,我知道了怎样投稿,可抄在作文纸上的诗作毕竟还很稚嫩,几次投稿失败后便打了退堂鼓,当然主要还是心疼那二角钱的邮票和二分钱的信封。
西郊中学的文体活动当时搞的不错,记得高一第二学期学校举办了一次诗歌朗诵会,我代表高一六班上台朗诵了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本来还有一首准备很充足,也在底下练得很熟,是贺敬之的《回延安》,却在《沁园春.雪》朗诵完后竟给忘了,转身走下台去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站在众人瞩目的大舞台上表演节目,却演砸了,心中的沮丧和懊悔多日没有散去。
还有年元旦,学校举办一次迎春文艺晚会,备战高考的高三理科学子似乎并不热心参与,影响得我们文科班也无人报名参加。当天晚上,听着操场那边舞台上传来的歌声,坐在教室却心在舞台的我最后被几个热衷文艺的同学硬是拽到了舞台下,因为之前在班上几个同学组织的“周末沙龙”上,我曾唱过几首歌,所以大家觉得文科班不参加节目似乎有点亏,于是他们向坐在台下看晚会的班主任求情,让我代表文科班表演节目,班主任最后同意了,我上 唱了一首《牡丹之歌》,记不清台下掌声是否热烈,反正我们班总算没有在那场文艺晚会上挂空档,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现实是,为期不远的高考将决定每一个学子人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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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最后一学期,不知是由于营养不良还是对数学课的反胃,每到上数学课,我就瞌睡得不行,头重的抬不起来,导致高考数学成绩只在二三十分,其他课门靠高强度的背诵来记忆,我每天被厚厚的课本弄得头昏脑胀,明显感到是不可能进入大学的校门了。
学校伙食还是一如既往的差,没有一点油水,尽管如此,为了吃一口热饭,备战高考的同学们还是争先恐后地排长队打饭。为了节省时间,毕业班的同学把碗筷都放在书桌里,教室后面的山墙上,也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馍兜兜,一等下课铃响起,有同学便一跃而起,冲出教室去排队买饭,男同学势力强,能排上队,一些女同学排不上队,只好吃干馍喝开水,而一部分家在县城里的走读生,骑着自行车回家吃饭了,只可怜了我们这些农村的住校生。为排队打饭,有时秩序混乱,甚至发生打架事件,为此,学校还组织老师轮流值勤监队,只见两只直径一米多的大翻锅支在食堂门口,漂了韭菜花的红水汤下面,是泡得发白发胀的一寸长节节面,机器压的,有盐和醋味就很不错了,同学们意见很大,记得我们班有个才子编了一套顺口溜:
学生灶,实在糟,清水面汤韭菜漂。
不见油水酱醋调,饥肠辘辘好心焦。
铃声就是冲锋号,势如破竹排山倒。
稀汤凑合半吃饱,苦读只为迎高考。
灶夫吃肥学生瘦,这样下去怎得了?
说归说,骂归骂,吃完饭又都各自忙碌的复习去了,操场上,走道上,教室里,到处是或走或坐背书的同学,一副战前的紧张场景。好像是临近高考三个月前,我们得知,高考分两场进行:预选和正式高考,也就是说,预选不达标的同学是没有资格进入正式高考考场的。不久,得到证实,4月25号高考预选。
时间很快进入4月份,一些觉得高考无望的同学开始照毕业照,大家似乎都感觉到分别的无奈,一股毕业留言留影的风潮很快席卷高三各个班,有同学率先在县城文具店买了红塑料皮64开大的毕业留言册,请关系好的同学写留言,留言册在班上传递,最后全班同学都写了;有的直接把一吋黑白照片贴在右上角的方框内,开始有些女同学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芳容留给男同学,后来也好像想通了。一时间,县城各大照像馆生意出奇地好,几乎全是毕业的高三学生,西服领带也免费享用,女同学也尽量打扮得漂亮,以期留下最好的印象给闺蜜或暗恋的男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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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段,是我高中三年花钱最“大方”的时段,花费在照像留影的共五六十块钱吧,忘记了父母是如何辛苦流汗供我上学,怕是一时昏了头。
当时校外的形势是,改革开放初期,外来文化的一股脑拥入,大有泥沙俱下之势,县城的地摊上,摆满了低俗画报和各类杂志书目,学校自然未能幸免,禁锢了多年的男女情感使我们这些情窦初开的同学耳热心跳,心旌摇荡,乃至跃跃欲试,一些胆大的城里同学暗渡陈仓,偷尝禁果,学校当然也觉察到了,曾在一次全校师生大会上,明令禁止学生谈恋爱。现在毫不隐瞒地说,我也曾被这股浊水冲得站立不稳,陷入一种纯粹单相思的暗恋之中。时过境迁,想想,只能算做人生这场大戏中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因为原本热爱文学的我就是一个多情的人,加之当时由《人生》电影产生的冲击波使得整个中国对文学的狂热正处在高潮。多年后,当校园作家韩寒郭敬明一度走红时,我深悔自己没有走在他们前面。
年4月25日高考预选的日子终于来了,考完最后一门,同学们做鸟兽散,诺大的校园空空如也,出奇的安静,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提上那只背带断过几次结了两个疙瘩节的家织布书包,飞快地走出教室,走出学校大门,沿着校门口向东一条黑色的煤渣路,再折而向北,从学校后边轻机厂旁的小路上了塬,走向回家的路。
四月的田野麦浪青青,一片开阔的庄稼地展现在眼前,我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着,三年光阴就这么匆匆地过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家向父母交待,三年,母亲烙的锅蓝馍能垒几堵墙,从家里到学校,不知能摆几个来回,而我没考上大学。我想到电影《人生》中最后那组镜头,想到丢了工作返回故乡站在万倾*土山岇前失*落魄的高加林,而我,不和那个高加林一样吗?
■电影《人生》里的高加林
回家后的半个多月,我的情绪处于低沉之中,怕出门,怕见村人,偶尔在*昏,一个人悄悄地溜出村,在渠边,在儿时常玩的水库边,在自家的自留地里看看母亲营务的庄稼。直到一个月后,我和早已辍学务农的二弟走进四爷办的砖厂,开始用苦力挣钱为止,我才走出了阴影,觉得自己对这个贫苦的家是个有用的人。
年10月,我走出故乡的村庄,来到省城西安打工,成为一名自来水管道安装工。一年后我利用工余时间,以高中生活为基础,完成了三万多字的短篇小说《青春的困惑》,先后分别寄给了《当代》杂志和省作协办的《延河》杂志,但最后都被退稿,《延河》编辑部一位同姓的编辑给我写了三条中肯的意见让我修改,但我最后忙于生计,还是放弃了,当然最主要还是我明白,自己文字功底太浅。
至今,我印象最深,感觉那部小说中最满意的一句话就是,我用一位同学的身份对高考预选下了个评语:4.25“大屠杀”就这么不流一滴血地过去了。
作者
薛文德
咸阳人
作者/来源:贞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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