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铜脚锣寻出来,给重孙爆白果吃

起风了。落雨了。

汉康老爹醒着。八十多岁了，白天迷迷糊糊老是打盹，晚上却没了瞌睡；白天耳朵有点背，现在却什么都听得见。

风从西边来，从村西头狗大家吹到村东头波郎家。风摇动一片树叶，这片树叶又摇动另一片树叶，这棵树触动那棵树，一树的叶子在晃，一院的叶子在晃，一村的叶子在晃，“哗哗”“哗哗哗”。

雨漫天落，落在房顶上、树上、河里，落在院子里、村前的水泥地上，落在已不是自家的被租种出去的稻田里，“沙沙沙”“沙沙沙”。

“啪”“啪”，白果经不住风雨，掉到了地上。地面一颤，白果树的根一颤，汉康老爹的心也一颤。白果老了。

汉康老爹爱树，喜欢种树。他有四儿一女，那时候相亲要看竹园有多大，数数陆地上有几棵树，看看坛子里有没有米。河边的桃树、梨树、枇杷树、橘子树、柿子树，是给孩子们解馋的。槐树、朴树这些硬木可以做椽子、横条，泡桐破板子打家具，香樟树为女儿种的，出嫁时给她打几个樟木箱子。皂荚树辟邪的，石榴寓意多子多福，皇帝后宫院子里都要种的，北河边的杂树做农具柄……

儿女长大后像鸟儿一样离了巢，没一个留在他身边。树也没派上计划的用场，房子都是框架式的，椽子横条用不上了；没谁请木匠打家具了，没谁用樟木箱子陪嫁了……盘根错节的老树和老两口守着这个小院，一天天老去。

村里的路越修越好，洋别墅一座座立起来，路灯也亮起来了，但年轻人大都出去了，越来越新的村子越来越老，越来越静，只剩了风声、雨声、鸟鸣和零星的狗吠。

早晨，汉康老爹来到白果树下。这几棵白果树有六十多年了，曾带给他很多快乐。

春天，翡翠般的嫩绿在轻风中摇曳，摇醒了百花。夏天，万千的小扇，扇凉了骄阳喷吐的火焰。他下田回来，坐在树阴下，女儿给他端来一大瓷缸大麦茶，灌下去，多写意。秋天，树上无数的银铃在秋风中轻响。深秋，白果树披一身金甲，洒落一地辉煌，踩上去，脚跟都暖暖的。冬天，外面大雪纷飞，白果树像扛着剑戟的战士守家护院；屋内，他在编竹篮，孩子妈在纳鞋底，孩子们围着脚锣在爆白果、蚕豆，温馨静谧。

眼前，白果掉在湿漉漉的地上，有的果皮砸烂了，发出一股酸味。暗绿的叶子开始泛*了。

该收白果了。他去找了一把镰刀准备绑在竹竿上钩白果。镰刀久不用，生锈了，老了。他扛着钩刀，选了一根粗大的树枝，刚一用力，胸口一怔，心“扑通扑通”直跳，喉咙口呼哧呼哧响。他不敢动了，怅然地望着满树的白果，他看见了壮年时的自己，爬在树上，用力一摇，白果雨下起来了，他低头看着孩子们笑着在地下捡白果，突然惊讶地看着仰着脸满脸惆怅的衰老的自己。

他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叫孩子们回来弄吧。

周末，儿孙们都回来了。空落落的院子顿时热闹了，女儿陪着老太婆择菜聊天，几个儿媳妇忙着做饭，其他人都去打白果，重孙小宝开心地把白果踩得“噼啪噼啪”响。汉康老爹把白果扫拢堆在树下，然后把小宝放在扑锨上，像推磨一样推着扑锨走，小宝抱着扑锨柄“咯咯”地笑着，胖嘟嘟的小脸白里透着粉红，像软软的棉花糖。

金色的阳光涂抹在白果树和树下衰老的、强壮的、稚嫩的几代人身上，迸发着生命的光泽，这就是生命的轮回。汉康老爹笑了，不是白果树老了，白果树是长寿树，六十多岁，才是婴儿呢，是苍老的自己用苍老的心情看它才觉得它老了。

女儿用个牛皮纸信封灌上些白果放在微波炉里炸，炸熟的白果肉绿莹莹的，玲珑剔透，滚热的吃下去，粘咄咄，清香中略带点苦味，蛮好吃。

儿媳妇舀了一碗白果排骨汤端给汉康老爹，说：“爹，这汤润肺益气的，治哮喘特别好，您多喝点。”

呼啦啦地回，又呼啦啦地走，后备箱里塞满石榴、韭菜、青菜……儿子说接老两个上城过两天，汉康老爹不肯，我们哪儿也不去，帮你们在乡下留个根。过两天白果沤好了，你们回来拿。

精致靖江节气美食

白露食单

餐前水果：葡萄

毛豆米烧桥丁鱼清蒸白丝鱼

南园三杯鸡银杏炒虾仁

滑炒鸡头米脆皮芝麻卷

南园宾馆郑戟拟写并提供图片

老两口站在白果树下送他们，白果树挺立着，他们的腰佝偻着，白发在风中飞舞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一村的门口都站着这样的老人，拖着长长的影子。

汉康老爹的生日正好是八月半，儿子接他上城里的饭店过生日。茶几上有一盘椒盐白果，汉康老爹剥给抱在膝上的小宝吃，小宝吃了一粒，就推给老太吃。

席间，灯突然熄了，一群如花似玉的服务员推着点上蜡烛的蛋糕进来，围着他唱生日歌。

唱完歌，请他许个愿。

年纪大了，没什么大愿望，嗯，过年大家都回去，我拿铜脚锣寻出来，给重孙爆白果吃。

大家都笑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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