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银杏树

记忆中的银杏树

作者

曹莹

而立之年，对于故土的记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反而在记忆中日渐清晰了起来。

占据我记忆最多的，是一棵树。

我家老屋是父亲一手建造起来的，这是三间低矮而明亮的小屋，屋子中间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子里种了一株腊梅，一棵桂花树，几丛胭脂花，后来，又种了一棵银杏。春天的和风，夏天的骤雨，秋天的飒爽和冬天的料峭，很自然的在我家的院子中间按时交替着。

最让我喜爱的，莫过于庭院中的那棵银杏树。上小学的那一年，父亲从深山带回一株小树苗，它那纤弱的枝条上是翡翠一样碧绿的叶。它同我一样高，一样对未知的前程抱着梦幻的彩色企盼。

父亲挖坑，下苗，填土，浇水，小苗挺直了腰杆。父亲告诉我，这是一棵银杏树，银杏树种下的这一年，也是我上小学的这一年，种棵树，留个纪念。一个人的一生中可以有很多重要的、值得纪念的时刻，而作为我踏上人生求学之路的发端，这株小小的银杏树则 的承载了这份珍贵的记忆。

从此，庭院的一角，厨房的窗前，便多了一个坚毅的身影。

春光灿烂时，万物从萧索的世界中苏醒，银杏给我们一家人捎来了温暖的春信，那嫩绿色的芽儿早已悄悄的探出脑袋，好奇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每当我放学归家，远远的望见这圆锥形的树梢顶端泛出点点绿意时，溪水已经不再刺骨，春天是真的踏进我们家的小院儿了。

盛夏时节，烈日炎炎，满树的叶子看不出一丝的疲倦，还是那样精神抖擞，那样义无反顾的伸展着，在地上投下一方阴凉。一阵微风拂过，满树的叶子便发出“沙、沙、沙”的呢喃细语。傍晚，夕阳西下，暮色中的银杏树便接纳了一只无家可归的鸟儿。这小家伙在我家附近飞了又飞，终于看中了这棵树。于是，不论是晴光朗照，还是暴风骤雨，这只小鸟都会栖息在这棵树上，我不得不佩服这只小鸟的坚持，更佩服银杏树的宽容，以及鸟与树之间的那种无言的默契与忠诚。夏天的夜晚，星月皎洁，四望皎然，庭院之中如积水空明，我与此树蓦然相对，树站立在大地上，我也站立在大地上，稳稳当当，一起欣赏着纯净灿烂的星空。而我的心里也由衷的升起一股欣然快意，这份快乐是任何人都剥夺不了的。

秋意渐浓，树叶并不着急着凋零，而是卯足了劲儿，干净利落地奉献出一树一树的金*，那样的明艳，那样的义无反顾。直至天气转冷，鸟儿也奉献了 一首赞歌，飞往更温暖的地方，踪迹已经不可寻觅。银杏树终究抵不过寒冬，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然而，树还在生长，只是减缓了速度，静默的往下扎根，环抱着关于春天的梦。冬天就这样来临了，南方的雪落在阒寂的山林里，落在大路上，落在我家银杏的枝干上，一声鸡啼划破了黎明的沉寂，“扑簌簌”是它抖落了身上的雪，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柴禾的香气从窗户透进来，是母亲起来烧火做饭了。炊烟缭绕，清晨的雾气，朝阳的清晖，银杏叶上的冰晶折射出的辉光，树的剪影，一切都框在厨房的窗子里，像是一副画。

时光流转，银杏树从和我一样高，生长到了我要仰望它的程度，它已经有碗口粗细了。我从天天回家，变成了一周回家一次。再到后来，上了高中，我只能一个月同它见一次面，当时并没有觉得这样的时光很宝贵，只道是寻常，流年就这样匆匆流逝而去了。

考上一中后，我们一家人搬到市区，离开了故土。老屋就这样渐渐荒芜下去，我没有时间再去关心树和树上的鸟，没有时间去关心老家院子里的一年四季，更没有心思去看一看头顶的星空。

考上了大学，很开心，终于有机会回一趟老家，远远的，我便看见它那茂盛的苍翠的树冠，迫不及待的推开家门，只见院子里的其他花木的位置早已经被杂草侵占。唯有这棵银杏，反而越发挺拔俊秀，枝叶葳蕤，粗壮的主干直冲云霄，展示出生命的无穷的魄力。

那天，我在老屋中过了一夜，乡村的夜晚是静谧的，星星在天幕中闪烁着，银杏树的枝干上，还有一只灰色的小鸟在上面休憩，我也躺下了，树、人和鸟，各自香梦沉酣。

这是一个多么珍贵又甜蜜的夜晚啊！

不久后，银杏树被人挖走。我在遥远的外地，接到一通电话，北望云天万里，不禁悲从中来。没过多久，银杏树枯死了，在另一片黑亮的沃土上，枯死了。

我对于回老家便少了很多期盼。没有银杏的院子日渐倾颓，更加杂草丛生，我的内心不由得感到无以复加的凄凉了。

我深深地怀念这棵银杏树，怀念那沉默的站立的身姿。每当我忆起这棵树，它总是以一种宽容的姿态，拥抱的姿势接纳一切。我仿佛看到厨房的炊烟再次升腾而起，母亲用笊篱捞起了喷香的白米饭，窗外的树渐渐显现出来，直到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渐渐的，淡淡的金色的晨光照彻小院，照在我小窗前心爱的银杏树上，一切绚烂而温暖。

本文作者系得一读书会成员、麻沙中心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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